[静室 · 夜]
幽深的静室裡,燭焰搖曳.古舊魂壇靜靜立於中央,黑曜石壓在壇口,冷光吞吐.
幽晴見過那朵白色彼岸花後,她覺得有股力量在她內心深處流竄著.她想再試看看渡魂之術.
她雙掌按在石面,赤瞳緩緩顯現.
一瞬間,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不同——
空氣不再是空白,而是縱橫交錯的絲線.那些絲線有的明亮如銀,有的灰暗破碎,像無數縷光影在虛空裡漂浮.
「這是...什麼?」幽晴屏住呼吸,瞳孔微縮.
她伸手,指尖下意識碰到其中一縷細絲.那魂絲一觸,竟顫抖起來,像脆弱的弦.伴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哀嘆,一團模糊的魂影從絲線中浮現,眼神空洞卻依稀透著痛苦.
「亡魂...!」她心頭一震,猛地抽回手,心臟怦然狂跳.
可當她再凝神去看,那些光線卻仍舊存在,密密麻麻連接著魂壇周圍,仿佛將整個空間編織成一張龐大的網.
她的聲音低低顫抖「不可能...阿爹從來沒有...提過這些...」
幽晴渾身發寒,呼吸急促.冥帝的赤瞳帶給他的只是武力與威壓,從未聽說能「看見魂魄的絲線」.
而她,卻真真切切地看見了.
一種說不清的悸動攀上心口——
這雙眼,或許不是阿爹賜予的榮耀,而是...一種只有她才承載的力量.
幽晴指尖方才觸到的那縷魂絲,本該像被風吹散的霧氣般消融.
然而在赤瞳的注視下,它竟顫動著停滯下來,沒有立刻斷裂.
那魂絲像被某種力量「釘」住,微微收縮,細光在她指尖游移.伴隨著低低的嗚咽,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漸成形——一名老者的魂影,半透明,輪廓破碎,卻仍能看見眉宇間的悲痛.
「我...還不能走...」
幽魂聲音微弱,卻清楚傳入幽晴耳中.
幽晴心口劇烈一震,手指幾乎僵住.她親眼看見那縷魂絲本已斷裂,可因自己的赤瞳凝視,竟暫時延續下去.
「這...是我做到的?」她低聲自語,聲音中帶著不可置信.
黑曜石下的魂壇發出一聲深沉的嗡鳴,仿佛在回應她的驚懼.赤瞳中的線條更加清晰,每一縷魂絲都像等待被她觸碰.
幽晴呼吸急促,眼中既有戰慄,也有一抹難以言喻的震動.
她忽然意識到——
這雙眼,不僅能「看見」亡魂,還能「挽留」亡魂.
她緊咬唇瓣,指尖微顫「阿爹的赤瞳在戰鬥中能壓制敵人的氣勢,力量或行動...而我的赤瞳,或許能——逆轉生死.」
那縷被挽留的魂絲在幽晴指尖顫抖不已,忽然一股冰冷的力量順著魂絲反衝回來.她只覺腦海轟鳴,眼前世界瞬間崩裂.
四周的魂絲瘋狂纏繞,把她拖入一片灰白虛空.
——那是亡魂的幻境.
陰霧翻湧,無數模糊的臉龐在霧裡浮現,或嘆息,或哀號,或詛咒.他們伸出透明的手,似要將她拉下無底深淵.
「來...陪我們...」
「妳能看見...妳就是我們的引路人...」
聲音四面八方撕扯著,幽晴胸口一緊,魂魄像要被硬生生拽出.赤瞳中線條急速閃爍,她甚至看見自己「魂絲」正被一隻蒼白的手死死抓住.
「不...不行...!」
她咬緊牙,猛地以心神鎖住自身魂魄,想起葉啟修殘卷上那句話——
「以心為引,以魂為渡.」
她雙手緊握黑曜石,強迫自己聚焦於心口的執念.赤瞳深處浮現一道赤紅光痕,猛然斬斷纏住她的魂絲.
幻境崩解,灰白霧氣潰散.
幽晴猛然睜眼,冷汗已浸透衣襟,呼吸急促,手心被黑曜石的銳角劃出血痕.魂壇內的光芒漸漸黯淡,那縷魂絲徹底斷散,只留下低低的一聲消逝的嘆息.
她怔怔望著掌心的血,指尖仍止不住顫抖.心底既有劫後餘生的後怕,也有震撼靈魂的悸動.
「若我能真正掌控這股力量...或許真的能把他們留下...」
然而,腦海裡那些亡魂的低喃仍在縈繞,陰冷如同冰刃.
她心口一沉,忽然冒出一個顫抖的念頭
——人皆有生死,魂歸有定.若她真把將死之人硬生生拉回體內,那豈不是亂了命數,擾了循環?
這並非單純的救人之術,而是一條禁忌之路.
一步踏錯,便是逆天而行,永墜深淵.
赤瞳褪去,雙眸恢復常色,幽晴整個人癱坐在魂壇前,胸口劇烈起伏.額角的冷汗一滴滴滑落,浸入衣襟.她緩緩抬起手,望著指尖被黑曜石割出的血痕,眼底仍殘留著驚懼.
方才幻境裡,那無數的亡魂低語,拉扯,她幾乎要隨之一同沉淪.若不是最後憑心念斬斷魂絲,她此刻恐怕早已不在這裡.
「差一點...就回不來了...」她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帶著後怕.
可隨著呼吸漸穩,她眼神卻逐漸凝聚.她想起那縷魂絲被她留住的剎那——亡魂的聲音竟有一瞬變得平靜.那並非幻覺,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可能」.
她垂下眼,指尖緊握成拳,低聲道「這股力量...不能任它牽著我走.若我不去掌控,終有一日會被它吞沒.」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望向仍在散淡冷光的魂壇.眼底閃爍著一抹堅毅「既然阿爹未曾踏足此道,那麼我就自己走下去.渡魂之術,不會成為我的枷鎖——而會成為我守護之力.」
燭火在石壁上搖曳,將她的側影拉得冷峻而決絕.
顧星羽正屏息思索,心底的赤瞳之力仍在翻湧.
忽然,外頭傳來慌亂的腳步聲與低聲抽泣.
她一抬頭,門扉已被推開.
司墨珩闖入,神色凝重,聲音卻壓得低沉「晴兒...葉老他...辭世了.」
轟然一聲,顧星羽腦中一片空白.
指尖失力,渾身發冷,她怔怔看著司墨珩,唇瓣微張卻說不出話.
「怎麼會...」
聲音顫抖,像碎裂的絃.
下一瞬,赤瞳不受控制地浮現,眼底光痕閃爍.心口的悲痛像被某種力量放大,她幾乎是本能地衝出,步伐踉蹌,直奔葉啟修的房間.
屋內,眾人已然圍在榻邊.
葉啟修靜靜躺著,眉眼安詳,氣息全無.低泣聲此起彼落,氣氛壓抑到令人窒息.
幽晴立在門口,胸口劇烈起伏.就在這時,她的赤瞳視界再次展開——
榻邊,一縷溫和的魂影正靜靜立著.
葉啟修的神情慈愛,目光溫柔落在她身上.
「星羽,爺爺該走了.」
他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安然.
幽晴喉間一緊,淚意翻湧.她顫聲啞語「爺爺...謝謝您.我已經明白渡魂術該怎麼用了,謝謝您一直護著我,教我明白這條路該怎麼走.」
說著她雙手翻轉,指尖綻放出一朵白色彼岸花,花瓣晶瑩,溢出清光.
她凝望那縷魂影,淚中帶著決絕「就讓星羽送您一程吧.」
花光綻放,銀白的冥河虛影浮現.彼岸花如引路燈般搖曳,花瓣隨風飄落.
葉啟修愣了一瞬,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向她點頭.
「好...爺爺這便去了.星羽,要記得守住自己心裡的光.」
話音落下,他的魂影被彼岸花的光輕輕托起,踏上冥河.遠方的陰間豐都鬼城輪廓若隱若現,陰火如星,莊嚴肅穆.
光痕漸隱,白彼岸花花瓣飄散,化作點點清香.
顧星羽雙手仍停在半空,眼淚簌簌滑落,低聲呢喃「去吧...爺爺...願您下世能平安喜樂.」
屋內其他人雖看不見魂影,卻皆感受到一股安詳的氣息瀰漫,仿佛有無形的重量卸下.
他們怔怔看著顧星羽,心底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震動——
她的赤瞳,能看見亡魂,也能送亡魂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