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清晨,是被一种过于精确的寂静唤醒的.
没有街坊邻居的嘈杂,没有车辆往来的喧嚣,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以及偶尔从走廊传来的,佣人经过时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苏念安几乎一夜未眠.身下是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的床垫,盖着轻暖如云的羽绒被,但她却感觉比睡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还要疲惫.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的惊魂,厉千爵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这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控感.
孩子们也醒得很早,他们聚集在苏念安的卧室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这个过于宽敞和华丽的"新家",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五宝厉心玥趴在苏念安的膝盖上,小声问道,她能感觉到妈妈心里沉甸甸的忧虑.
苏念安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家?那个破旧却充满回忆的出租屋,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外间客厅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随后是管家陈伯恭敬的声音:"夫人,少爷小姐们,早餐已经备好.另外,厉先生请您用餐后到书房一叙."
该来的,终究来了.
苏念安心头一凛,她知道,DNA的结果大概率已经出来了.这场不可避免的正面交锋,即将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帮孩子们整理好衣物,带着他们走出卧室.餐厅的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餐,中西合璧,精致得如同艺术品.孩子们在苏念安的示意下安静地坐下,小口地吃着,眼神却不时瞟向门口.
用过早餐,苏念安将孩子们暂时托付给看起来最沉稳的大宝厉司辰,并再三叮嘱他们不要离开套间.
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简单的衣着,挺直脊背,跟着陈伯走向位于安全屋另一侧的书房.
书房的门是厚重的实木,推开时无声无息.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加开阔,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厉千爵就坐在一张巨大的黑檀木书桌后,晨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昨夜的肃杀,却多了几分居家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手中正拿着一份文件,见苏念安进来,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坐" 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苏念安没有客气,依言坐下,双手在膝盖上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迎视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
陈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厉千爵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推到苏念安面前.
那是DNA检测报告的副本.
苏念安没有去看.
结果早已在她预料之中,看了也只是徒增屈辱.她只是冷冷地问:"厉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的直接,让厉千爵微微挑了下眉.他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看着她:"他们是我的孩子,厉家的血脉."
"他们是我的孩子!"苏念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怀胎十月,是我从实验室里拼了命带出来的!是我一个人,养了他们五年!这五年你在哪里?!"
她的质问,像一把尖锐的锥子,刺向厉千爵.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但很快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直到不久前,我才查到你的线索.至于那个实验室,以及盗取我基因的行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但现在,讨论过去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未来,他们是厉家的继承人,不应该跟着你东躲西藏,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们需要最好的教育,最安全的环境,最顶级的资源.而这些,只有我能给他们."
苏念安的心不断下沉,她最害怕听到的话,还是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所以"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要把他们从我身边抢走?"
"不是抢" 厉千爵纠正她,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是让他们回到本该属于他们的位置,你可以继续留在他们身边,以母亲的身份,我会给你提供一切物质保障."
他拿起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苏念安面前.
"这是一份协议.关于孩子们的抚养权,将正式归属我.你可以拥有探视权,并且可以继续与他们共同居住,直到他们成年.作为补偿,你会得到厉氏集团一部分股权,以及足够你挥霍几辈子的信托基金."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笔商业交易.用金钱和股权,来购买她含辛茹苦养育了五年的孩子.
苏念安看着那份打印工整,条款清晰的协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愤怒和屈辱让她浑身发抖.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份协议,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撕得粉碎!
白色的纸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也落在厉千爵骤然冷凝的脸上.
"你休想!"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撕裂,眼眶通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
"厉千爵,我告诉你!孩子们是我的命!谁也别想把他们从我身边夺走!别说是什么股权信托,就算你把整个世界捧到我面前,也抵不上他们一根头发!"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这五年,没有你,我们活得很好!以后,没有你,我们照样能活下去!抚养权?你做梦!"
厉千爵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人,眸色深沉如夜.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不顾一切.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别人在他的条件和权势面前低头.苏念安的激烈反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打破了他预设的剧本.
"苏念安"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你应该清楚,在法律上,我拥有绝对的优势.而且,以我拥有的资源,如果我坚持,你没有任何胜算."
"那就试试看!"苏念安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决绝的弧度:"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放弃我的孩子!厉千爵,你可以用强的,把我们永远关在这里.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想办法带着他们离开!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关我们一辈子!"
说完,她不再看他那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色,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门口,用力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她的背影挺直,带着一种悲壮的,绝不回头的决绝.
厉千爵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纸屑,耳边回响着苏念安那句"除非我死".
书房里一片死寂.
阳光依旧明媚,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如同深渊般难以跨越的隔阂与对峙.
第一次谈判,彻底破裂.
厉千爵缓缓靠回椅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苏念安的激烈反抗,非但没有让他打消念头,反而让他对这个女人,以及他们共同的未来,产生了更强烈的...兴趣和掌控欲.
他知道,这不会是一场容易的战争.但,他厉千爵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无论是孩子们,还是...这个像野草一样顽强,让他第一次感到棘手和意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