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終於靜了.
燃燒整夜的火焰在黎明第一縷光裡緩緩熄滅,炙熱的灰燼被晨霧覆上了一層淡白.
曜塔依然聳立,只是塔身斑駁如舊,紋路間閃爍著尚未平息的曜光.
那光時明時滅,像長夜後仍顫抖的心跳.
塔前的廣場一片狼藉,碎石與鎧片交錯在地,殘留的曜氣仍在空氣中漂浮.
五曜與三將站在塔基前,衣袍破損,氣息微亂,卻無一人後退.
司墨珩半跪於地,劍尖插入殘磚,喘息間帶著血色.
洛燁替他止血,語氣難得帶了幾分焦躁「你要是再這樣硬撐,這塔就白救了.」
司墨珩抿唇未答,只抬眼望向仍被晨霧籠罩的天空.
蒼淵走近幽晴,將她從塔心光陣裡扶出.她的衣袖被曜氣灼焦,掌心仍殘留光痕.
他低聲問「妳還好嗎?」
幽晴微笑搖頭「還好.只是...那股氣,沒有完全消散.」
桑祁抬頭望向塔壁,神情微沉「曜脈歸位了,但...底層仍有殘曜流動.像被什麼牽制著.」
林冽皺眉,指尖在空中劃出符紋,金曜光隨之閃動.
「我感到了——曜源深處,還有一道暗紋.」
他抬眼,視線越過遠方的宮闕「那股氣息,正往曜宮的方向滲去.」
幽晴一怔,掌中的懷錶再度微微發光,表面曜印閃動不安.
那熟悉的脈動令她心頭一沉.
「裂曜者...並沒有完全消失.」
眾人神色一變,氣氛一瞬緊繃.
厲岩沉聲道「那傢伙自毀心核,多半留了殘魄.若真逃入曜宮...」
「那便是新的戰場.」洛燁接過話,眉眼冷銳.
蒼淵卻笑了笑,語氣反而輕緩「不急.光既已歸位,黑暗再起也不會太久了.」
幽晴望著他們,神情柔卻堅定.
她緩緩抬手,掌心的光漸漸熄去,只餘淡淡餘溫.
「這一夜,曜界重燃了光.至於影...就讓我們一起去面對.」
風過塔頂,晨曦終於灑下.
塔身的曜紋在陽光下恢復平靜,像一座沉睡的心臟.
遠處傳來宮鐘低鳴——
那是曜宮召集令,象徵新的一日開始.
司墨珩起身,收劍入鞘,聲音低沉卻有力「走吧.該面見皇兄了.」
眾人回首望向仍冒著餘煙的曜都,
晨光灑在他們的甲衣與創痕上,映出金紅交織的光暈.
這一刻,戰火的夜終於過去,
而更深的風暴——正於黎明中甦醒.
[曜宮 · 議殿]
晨霧尚未散去,曜宮的鐘聲便響了三次.
那是召集諸殿主與皇子議事的信號——代表「城心異變,需即時決斷」.
金紅相間的殿門緩緩打開.
司承珣身披黑金戰袍,步入議殿,靴下的甲痕在石階上留下一道道印記.
他整夜未眠,眼中仍帶著戰火的餘光.
殿內氣氛凝重.
太子司墨衍已在上首落座,面色微蒼白,手上仍纏著被曜氣震裂的繃帶.
長公主司苡柔則倚於側席,神情一如往常,冷而端麗.
司承珣掃了一眼眾人,開口「曜塔已穩,但裂曜者的殘氣仍在.東陣,南坊尚有異動,需立刻清查.」
「我已派兵分區鎮守.」太子聲音溫和,卻透著隱約的疲倦,「但民心動盪,若不封鎖消息,恐再引亂.」
司苡柔抬眸,語氣淡冷「封鎖?如今整個曜都都看到那光柱.要瞞誰?」
她抿唇一笑,冷冽中帶著一絲譏諷,「不如趁勢安撫——宣示聖女歸位,光已重臨.至少讓他們相信還有人在守.」
殿內一時靜默.
司承珣轉向太子,語氣低沉「她說的對.這一戰,若不是聖女與五曜出手,曜都早成廢墟.」
「太子之名固然要立,但更需讓百姓知道——是誰救了他們.」
太子神情微滯,指尖緊握,卻依舊溫聲道「本宮會下詔表彰...」
司苡柔卻截話「'表彰'?不過一紙恩令.她救的是整座曜都,不是一座宮殿.」
司墨衍沉默片刻,終於抬眼「本宮明白.聖女顧星羽與五曜行者的功績,將由我親筆入詔,封為『曜界守光者』.」
「此舉既能撫民心,也能正朝堂.」
遠處,內侍匆匆入殿,單膝跪地「啟稟殿下——曜塔底層再現異動!地脈溫度異常,疑似有黑曜餘息復燃!」
殿內一震.
司承珣立刻起身「我帶兵前往查探!」
太子同時起身「不可再勞軍,讓我親自去——」
司苡柔卻輕聲開口「你們都別去了.」
她的語氣不似勸阻,而像早已預見.
眾人皆望向她.
她緩緩起身,裙袍微動,神色端凝「若那黑曜氣真在塔底,代表裂曜者留了魂印.而那處...只有聖女能進.」
她轉身,目光越過宮門外的天穹.
晨光漸亮,照出她冷冽的側臉「去請她入宮吧.」
[曜宮 · 雲階長廊]
幽晴與五曜隨護軍步上雲階.
塔戰後,她的氣息雖已恢復,卻仍能感覺到懷錶曜印深處的一絲不安.
那光在表面微微閃爍,像在提醒——
戰爭未結束.
洛燁半靠在欄邊笑道「我們才剛穩住塔,又要進宮?這太子倒挺會挑時辰.」
桑祁白了他一眼「少說風涼話,這回若真是裂曜餘息,你那把嘴可擋不住.」
林冽調整著手上的曜杖,語氣冷靜「曜塔鎮下的黑曜氣若未盡除,的確會反滲至宮地.去一趟是必要的.」
蒼淵笑著補了一句「況且嘛...聖女進宮,總得有個護花使者.」
洛燁哼了聲,拍他肩「她可不是花,她是火,靠太近會被燙著.」
蒼淵眉梢微揚,淡笑回道「那正好,我是水,能滅火,也能護火.」
眾人相視一笑,笑意卻藏不住戰後的疲憊.
走在最前的厲岩步伐穩重,背影如山.
他回頭望了眼幽晴,語氣沉穩「無論宮裡要談什麼,妳別一個人扛.這次...我們都在.」
幽晴微微一笑「我知道.這一回,不只是我的戰.」
雲階盡頭,曜宮大門緩緩開啟.
光灑在她的白衣上,映出淡金的暈光.
殿內傳來低沉的鼓聲——那是朝議召令.
一場新的爭鋒,正於光明之下,靜靜展開.
晨光從穹頂落下,穿過煙霧與殘火.
戰後的曜宮仍未完全清理,空氣裡有焦香,鐵鏽與藥草氣.
幽晴踏入萬鱗殿,懷錶曜印微閃,五曜隨後而立.
殿上百官齊聲呼道「聖女顧星羽,入殿——」
這一聲,讓整個宮闕的氣息都凝住了.
司承珣率先開口「曜塔之亂,聖女與五曜合力鎮源.塔脈穩定,曜都得保.」
太子司墨衍點頭,聲音溫和「此功不可沒,民心可安.修陣事宜我已命人統籌.」
幽晴垂首一禮「我之願,惟在曜界平安.」
長公主司苡柔緩緩起身.
她一襲赤紗,裙尾曳地,指間仍有未散的藥香.
眾臣本以為她要論政,卻發現她的目光根本沒落在殿中任何一位文臣——
而是直直地,落在右側那道熟悉的黑甲身影上.
厲岩.
他立於列席之末,鎧甲未換,左肩的護片被戰火劈斷,鎖邊還滲著血.
他原本沉靜如石,此刻卻在她注視下微微一頓.
司苡柔的聲音壓得極穩「塔亂已止,土曜軍折損最重.」
她看向太子,「若無厲將軍以身鎮塔,塔心早碎.太醫可曾診視?」
太子溫聲回道「太醫院隨軍,但...將軍未允.」
司苡柔眸光一冷,語氣瞬間拔高「未允?」
殿內文武皆驚.那一瞬,她的聲音不似公主,更像——懸心的女子.
她強行收回情緒,語氣變冷「...塔心未固,人心更不可亂.若我曜宮的柱石都倒下了,誰來護城?」
殿內無人敢答.
只有幽晴靜靜看著這一幕,心底暗歎:
她的冷,不是無情,而是怕.
司承珣出聲打圓場「太醫院會立刻接手治療.」
太子也隨即補道「長公主說得是.厲將軍,聽令入院休整.」
「臣遵命.」厲岩應聲.
但在那微垂的眼眸下,他悄悄看向苡柔——
只一瞬,卻比千言萬語還深.
那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卻誰也不敢說破的默契.
長廊風聲如嘆.
司苡柔快步走出殿門,朱衣被風掀起,紅影翻飛.
「苡柔.」
背後的聲音低沉而帶笑.
她回頭,厲岩正立於階前,卸下一半鎧甲,肩頭仍有血痕.
「你——」她走近兩步,語氣又冷又急,「還笑?!」
「妳在殿上那樣護我,若我不笑,該哭嗎?」
司苡柔狠狠瞪他一眼,手指卻落在他傷口上,曜氣微亮.
「再笑我就真讓你哭.」
「那也得妳捨得.」厲岩低聲說,語氣帶著那熟悉的柔.
她終於忍不住,抬手輕推他胸口「笨蛋.你若再以身犯險,我...」
她話未說完,聲音便斷在喉間.
厲岩伸手摟住她,力道不重,只是將她的額頭按在自己胸前.
「我知道.」他低聲,「這次沒死,以後也不會.」
司苡柔指尖顫了顫,終於抬手回抱他,聲音極輕「我信你...但我怕.」
風從長廊掠過,帶走火燼,留下溫熱的呼吸.
他垂首,輕觸她的髮「我還在,苡柔.」
殿內,司墨衍與司承珣仍未離席.
遠遠望著那道紅衣消失在廊外,兩人皆沉默.
片刻後,太子微微一笑「她總算肯為人失態一次.」
司承珣沉聲道「若那能讓她活得真實些,倒也無妨.」
門外,三皇子司墨珩倚柱而立,聽得清楚.
他垂下眼,神情無波,嘴角卻似笑非笑.
「長公主為情失禮?」他低聲喃喃,唇角微勾.
「這宮裡...竟還有人能讓她失了分寸.呵——我這皇姐,終也有這一日啊.」
[太醫院 · 夜]
夜色深沉,宮外的火光終於散盡.
太醫院內僅餘幾盞青燈,藥香混著夜風,縈繞不散.
厲岩坐在榻邊,鎧甲早被卸下,只著內衫,肩頭裹著繃帶.
他神情平靜,卻難掩疲憊.
門被輕推開.
腳步聲極輕,他抬眼「...苡柔?」
長公主司苡柔步入,手中提著藥盂,紅衣披在肩上,鬢髮微亂,顯然趕來匆促.
見他還未躺下,眉間頓時一皺「太醫說你該靜養,怎還坐著?」
「我等妳.」他語氣很淡,卻真.
她怔了怔,手上微一顫,才低聲道「...真會說話.」將藥盂放在几上,她俯身替他揭開繃帶,傷口上的血早已滲乾.
她指尖一觸到皮膚,厲岩的呼吸便略重.
「很疼吧?」
「不疼.」
「又逞強.」
司苡柔抬眼,目光在他臂上停了片刻,終於歎息「你身上這些傷...早該由別人替你扛.」
厲岩淡淡一笑「我若不扛,妳怎還能這樣罵我?」
她瞪他一眼,卻掩不住唇角微動.
「再貧嘴,看我不讓太醫給你多針兩次.」
他笑著伸手,握住她正為他上藥的手.
掌心的溫度厚重而安定,像土曜的氣息.
「苡柔.」
他輕聲喚她的名字,那聲音裡帶著戰後的餘溫與寂靜.
「我在塔底時,聽見上方崩裂的聲音,以為——再也見不到妳.」
司苡柔的手微微一頓,指間的藥膏滑落在他肩上.
她抬眼,強忍著顫聲「我不准你再說這種話.」
他凝視她,眸中光暗交錯.
「那妳說,若真有那一日呢?」
「就算有,」她斷然,「我也會追到你,親手把你拖回來.」
沉默.
兩人相視,呼吸交纏.
然後,厲岩忽地笑了,低聲道「妳呀...還是這麼倔.」
他伸手將她輕輕拉近,額頭貼上她的.
「我活著,不是為了戰.」他低語,「是為了有天能卸甲,與妳並肩看這座城.」
司苡柔看著他,眼中泛光,終於輕聲回「等那一日,宮門之外,我願陪你一起走.」
他一怔,隨即微笑「此言為真?」
她頷首.
燈影下,兩人相依而坐.
外頭的風帶著微雨,洗盡戰火的灰.
他輕輕撫過她的髮,語氣溫柔「等一切安定,我要娶妳.」
「你敢?」她抬眸,語氣裡帶著笑意,「皇兄不定會氣得拍案.」
「那我就再請罪.」他低聲笑,「反正我這命,本就給妳.」
司苡柔終於笑出聲.
笑意柔得像火後新生的光.
夜深,燈火將兩人的影子交疊成一體——
這一刻,宮牆,爵位,身份都化為虛無,
只剩「他」與「她」,還有無聲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