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 · 夜]
風聲滲過破窗,月光斑駁灑在潮濕的地板上.
「大哥——危險!」
聲音從夢中撕出,她胸口劇烈起伏,腦海仍殘留方才那片血霧的幻象.
凌噹猛地坐起,渾身冷汗,喘息急促.
她怔怔望著四周.這裡不是驛館,而是一間陌生的茅屋.四壁斑駁,角落的燭火搖搖欲滅.
她抬手,發現手腕上多了一條細銀鎖鏈,雖不緊,卻象徵著某種囚束.
「這裡...是哪裡?」
就在她尚未理清思緒時,記憶如潮水般倒灌回來——
方才,她還坐在驛館的棋盤前,與大哥凌朔談笑.洛燁前來要帶凌噹回曜府.
那時,凌朔微笑著說「洛公子,我知道你對舍妹照顧有加.但如今我已歸來,自當擔起兄長之責.我會尋一處屋舍,與噹兒安定下來.畢竟你們之間,並無媒妁之名,貿然同住曜府,終究不妥.」
洛燁的臉色瞬間沉下來.
「你回來多久?便敢替她做主?!」
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緊繃.
凌噹夾在中間,手足無措,只能一再低聲「大哥,洛大哥...你們別吵了,好不好?」
凌朔卻依舊語氣溫和,眼底卻閃過一抹難辨的冷光「噹兒,為兄自然是為妳好.洛公子脾氣火爆,行事衝動,與妳這般溫順的性子,未必相合.再說,妳對他究竟是感激,還是...真有感情?」
這句話,像一根針扎進凌噹心口.
她臉色一白,手指微顫「是感激嗎?我...我不知道.」
洛燁聽完,只覺怒氣翻湧.
胸口那股被點燃的火無處可洩——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更氣誰,是凌朔的挑釁,還是她的遲疑.
他緊抿唇,壓抑著情緒,冷冷掃了凌朔一眼「她的事,不需要外人教我怎麼做.」
語畢,他猛地轉身離開.
凌噹想追出去,卻被凌朔一把拉住.
「噹兒,妳若此刻追上去,便是答了他情意.可妳真確定那是愛,而非一時的依賴嗎?」
「妳要記住,曜界亂世中,情之一字最能誤人.」
他的語氣溫柔,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壓迫.
凌噹的腳步僵在原地,只覺胸口愈發窒悶.
她抬頭望著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心底忽然生出一絲寒意.
外頭傳來一陣喧譁.
凌噹還未從混亂的思緒裡回過神,就聽見一聲急促的呼喊.
「不好了!凌少莊主!」
一名侍衛慌慌張張衝入廳內,滿臉驚恐,「外頭...外頭的百姓瘋了似的,見人就打!驛館周圍也亂了,請您和凌姑娘立刻撤離!」
凌朔的手中棋子微微一頓,指尖一轉,落子「嗒」地一聲,神色卻仍冷靜異常.
「哦?這麼快?」
侍衛滿頭大汗「已有人衝進街口,我們攔不住——!」
凌噹心頭一緊,立刻起身,急聲道「大哥,我們快走!」
她轉頭去拉凌朔的手,卻發現他眼底閃過一瞬異樣的暗光.那神色冷靜得令人發寒.
下一刻,門外傳來摔物聲與慘叫.
驛館裡的旅客們驚恐四散,有人撞翻桌椅,有人跌倒哭喊.
混亂如潮水湧入,整座驛館在頃刻間陷入瘋亂.
「大哥!」凌噹拼命抓住他的手,「快走啊!」
話音未落,幾名瘋民已撲了上來.
她抬手去擋,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道震退,背後的桌子應聲倒地.
她死命反抗,眼角餘光看見凌朔轉身的瞬間——
「別怕.」
凌朔低聲說,語氣溫和得幾乎讓人心安,「有我在.」
他緩緩抬眼,望向那群衝進驛館的暴民.
那些人滿臉灰塵,眼底閃著黑光,嘶吼著撲向無辜旅客,卻在靠近凌朔時——忽然齊齊一頓.
那一刻,凌噹明明近在咫尺,卻覺得空氣都凝結了.
暴民的目光空洞無神泛著黑霧,彷彿被無形之力牽制,避開他們兄妹,轉而瘋狂攻擊他人.
「他們...他們為什麼不攻擊我們?」凌噹驚恐地望向他.
凌朔嘴角緩緩勾起,笑意淡淡「因為,他們知道誰是主.」
凌噹心頭一震,腦中一片空白.
「你在說什麼...?」
「沒時間解釋了.」凌朔語氣依舊溫柔,卻在下一瞬間抬手.
指尖寒光閃過,重重敲向她的後頸.
「啊——!」
凌噹昏迷前最後一個畫面,是凌朔俯下身,目光溫柔卻冰冷,低聲喃喃「小丫頭,等妳醒來,一切就不一樣了.」
她的身體軟倒進他懷裡.
他單手抱起她,踏出驛館門檻.
外頭火光翻湧,暴民嘶吼.
但奇異的是,當凌朔抱著昏迷的凌噹踏入街道,那些原本瘋狂的暴民竟齊齊讓開道路,如被無形的力量驅使,紛紛跪倒在地,口中呢喃著無法聽清的低語.
他抬眼望向被黑霧吞噬的天際,唇角微微上揚.
「...很好,時機到了.」
他抱著凌噹,消失在翻湧的黑霧之中.
夜風掠過,驛館裡物品倒塌的聲音,成了混亂中的最後一絲回音.
——再醒來時,她就身在這間茅屋裡.
凌噹的目光掠過牆角,似乎有黑霧的餘痕在空氣中飄散.
她緊握著胸口的竹哨,低聲喃喃「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昏暗的茅屋裡,空氣濕冷得像能凍住呼吸.
一根搖曳的燭芯,在風中微微顫抖.
鐵鏈摩擦的聲音「鏘啷」作響,凌噹的手腕被鎖在牆邊,肌膚被磨出細細血痕.
她茫然地睜開眼,環顧四周,只覺得陌生又詭異.
門口「吱呀」一聲——
凌朔緩步走了進來,眼神裡的黑光在燭火中閃爍,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夜色.
他的唇角微微上勾,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冷意.
「大哥...你沒事吧?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會被鏈著?」
凌噹聲音發顫,滿臉困惑.
凌朔淡淡一笑,那笑意卻讓人心寒.
「妳這女娃真可笑,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關心別人啊.」
「大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忍不住想上前,卻被鐵鏈拉得一震,鎖環發出「鏘」的一聲脆響.
凌朔俯下身,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力道之重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黑霧在他指尖竄動,像蛇一樣纏上她的頸側.
他低聲笑「妳知不知道妳真的很吵?這幾日吵得我很煩.好幾回...我恨不得一刀劈了妳.」
凌噹的瞳孔驟縮,眼淚瞬間盈滿眼眶.
「哥...你在說什麼?你怎麼了?你——」
她的聲音顫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從小疼愛她的兄長.
凌朔的目光冰冷而陌生,語氣裡帶著厭惡與嘲弄.
「別再喊我哥哥了,煩死人了.」
「啪——!」
掌風響起,她的臉被重重扇向一邊.
臉頰火辣作痛,頭髮散亂,唇角滲出血絲.
凌噹的瞳孔驟縮,眼淚瞬間盈滿眼眶.
「哥...你怎麼了?你——」
「夠了.」
他再次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眼底透出妖異的黑霧.
「他確實是凌朔,但我不是.這副身體——只是我借的.」
「你...是誰?」凌噹漸漸的心生恐懼.
「夜羿.」
那名字落下,整個屋子像被瞬間掏空.
夜羿的氣息如蛇般纏繞,她的血液幾乎凝成冰.
凌噹的唇在發抖「你把我大哥怎麼了...?」
夜羿冷冷一笑,低語像刀刃滑過她耳畔「他的魂啊...我找了個更合適的地方給他.」
他轉身,指尖輕點虛空,一團黑霧浮現,幻出一個模糊的女子輪廓.
那是——婉羅.
凌噹瞪大眼睛「那是...!」
夜羿語氣冰冷「是的.他就在那女人的體內.她原是我的祭器,如今成了他的牢籠.」
凌噹的世界霎時崩塌.
「不——!」她拼命掙扎,鐵鏈嵌進皮肉,鮮血淋漓.
「你還他魂來!把我哥哥還給我!」
夜羿只覺得有趣,微微俯身,目光像蛇一樣逼視著她.
「呵,這麼契合的身體怎麼可能歸還?倒是妳小娃娃,妳可是我做交易工具,妳得好好活著.」
燭火一晃,黑霧在屋內攀爬,像無形的鎖鏈將她籠罩.
凌噹眼淚奪眶而出,心底第一次真切感覺到——
那個叫"哥哥"的人,已經不在這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