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滑闭,将外界微弱的光线和声响彻底隔绝.刺目的顶灯骤然亮起,将狭小,四壁光滑得如同金属棺材的审讯室照得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和某种冰冷金属的味道,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气.
陆鸠坐在房间中央唯一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手脚被嵌入扶手的电磁束缚环扣住,并未完全锁死,但那冰冷的触感和嗡嗡作响的低频震动提示着他,稍有异动,迎接他的将是足以麻痹A级以下觉醒者的高压电流.他依旧是那身破旧的黑色斗篷,但里面的单衣下隐隐透出多处医用胶带的痕迹——那是协会基础治疗后潦草掩盖的成果.
铁拳威廉——或者更准确地说,他透露的官方代号,"M"号——就像一座充满压迫力的铁塔,坐在陆鸠正对面的金属桌后.那巨大的,布满狰狞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存的右眼如同高倍聚焦的镜头,冰冷地扫描着陆鸠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寸被灯光晒得有些发白的皮肤.无形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重力,沉甸甸地笼罩在整个房间,压迫着神经.
威廉的旁边,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与威廉粗糙的暴力感截然相反,她显得精致而冰冷.金发梳得一丝不苟,在惨白的灯光下几乎泛着银光,碧蓝的眼睛深邃如极地冰川,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常年不见日光.一件纤尘不染,剪裁极佳的白色实验袍罩在她修长的身体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褶皱或装饰,如同她本人一样,是精密与无情的化身.
"威廉·M·特拉斯克,'清道夫'特勤组的负责人之一."威廉的声音低沉沙哑,省略了多余的问候,仿佛在宣读一份待处理的物品清单."旁边这位是露西亚瑟博士,世界生物进化学及顶级外科专家,主要研究新人类觉醒者的进化生物学.你叫她露西博士."他没有提及露西的隶属机构,但特拉斯克家族的名号本身在巴卡尔就代表着深不可测的权势和冷酷的军事科技背景.
露西博士的目光落在陆鸠身上,那感觉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观察一块蕴含奇特能量的矿石,或者一个需要被解剖的病变标本.她的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分析欲.
"陆鸠,瓦特村幸存者."威廉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叩的一声脆响,仿佛审讯开始的信号."第一个问题:瓦特村,代号'鼹鼠',在两天前彻底沦为'废土标记'.现场有高功率热能武器清洗痕迹,结合大规模异化生物反应.屠杀发生在..."威廉的独眼眯了一下,目光如针刺向陆鸠被斗篷阴影半掩的脊椎位置,"...你被植入的那个东西的当晚.时间点,高度吻合.告诉我,你是怎么活着爬出来的?别告诉我运气,废土区不相信运气."
压力陡增.陆鸠感到脊椎空洞处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仿佛是青魇在回应这充满恶意的凝视.
他抬起头,迎向那道噬人的目光.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那片冰冷的黑暗,比房间的白炽灯更刺眼.他需要隐藏真相,但也需要给出一个足够"合理",至少能部分自圆其说的解释,以便在后续可能爆发的冲突中获得一线生机.
"'白袍'."陆鸠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磨砂纸摩擦,"他们抓我,当成实验品.手术...很痛苦,过程我记不清了.中途...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剧烈的爆炸,或者内部的冲突..."他故意制造了一个模糊的"意外"点,"实验室开始崩塌,警报响得刺耳...很混乱...我趁着混乱和震荡,勉强挣脱了束缚...后面...后面是火光,惨叫,追捕...我靠着新获得的力量和一些运气,拼命跑了出去..."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手指在斗篷下微微蜷缩,模拟劫后余生的战栗,"跑回村子...才发现..."
他停住了.没有描述具体惨状,但那瞬间他眼神里无法伪装的痛楚和愤怒,比任何描述都更有效.
"那个东西?"威廉并未被他的情绪感染,反而捕捉到了关键词.
"植入我脊椎的东西..."陆鸠微微侧头,让灯光照亮一点颈后的轮廓,那里似乎微微有些异样的弧度,"那些白袍疯子...把它硬生生塞进去的时候,说是什么'福音钥匙'...我不懂..."他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痛恨,"我只知道,完成手术后,我感觉...很不舒服,像是身体里多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寄生虫...但它...似乎能激发一些奇怪的力量...让我能调动电流."
"就像你在巷子里对付'铁腕'泰格那样?"露西博士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像某种精密仪器发出的音律,平稳,清晰,没有丝毫温度."那股力量属于你,还是属于那个'福音钥匙'?你对其掌控度如何?"她的碧眼仿佛能穿透陆鸠的皮肤,肌肉,直视他体内能量流动的路径.
"我不知道."陆鸠摇头,这倒是实话.他选择表现出一种对新力量不稳定且畏惧的"受害者"姿态,"它时冷时热...像一条盘踞在脊椎里的活蛇...有时候愤怒会引爆它...但平时它很安静...我无法主动呼唤,或者精确控制电流的强弱,走向...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他着重强调了对力量的无知和失控感.
露西博士的目光在她随身携带的一块轻薄透明的光学信息屏上快速扫过,上面似乎正显示着陆鸠此前在实验室基础检测的数据.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应激反应...生物电激发..."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完善自己的某个理论模型.然后,她抬起头,目光重新锁定陆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研究热情,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的实验流程:
"你的情况,提供了一个极其罕见且珍贵的观测样本,陆鸠先生.对于你体内那个'钥匙'的性质和它触发力量的机制,尤其是它与宿主脊椎神经及深层细胞活性的耦合方式...我的生物进化场论需要一个确切的数据支撑."她的语气依然平淡,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渴望冰冷如刀,"这不仅仅是为你'诊断',更是为了破解力量来源的深层奥秘,为整个人类进化树寻找新的分支."
陆鸠心中警铃大作.研究?解剖?他预感到不妙.
"现在,我需要一些生物样本.请配合."露西博士向守在门边的两名同样穿着白色防护服,如同机器人般冰冷的助理研究员示意.
接下来的过程,对陆鸠而言,无异于一场屈辱而充满未知恐惧的活体解剖.
束缚电流短暂增强到麻痹肢体但保留意识的程度.冰冷的探针刺入了他颈后的皮肤,精准地定位在那脊椎空洞处新生的异常组织边缘.一阵剧痛伴随着强烈的异物感传来,陆鸠咬紧了牙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能清晰地听到仪器抽吸组织样本时细微的嘶嘶声——那是从融合着未知恶魔（他内心认定的青魇）,自身血肉与狂暴雷池的区域强行剥离下来的活体细胞!
紧接着是常规的皮肤,肌肉,神经末梢样本的提取,针头扎入身体的感觉此刻反而显得"温和"了.最后,重点来了.一名研究员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陆鸠胸前的束缚和衣服,露出了心脏部位.露西博士亲自操作一个极其精细,带着微型能量场稳定装置的提取器.
当那冰冷的金属探头紧贴上陆鸠胸口心脏位置的皮肤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那不是普通的心悸,而是源自心脏深处那个与脊椎空洞"雷池"形成诡异能量回路的节点!
嗡——!
整个审讯室的灯光猛地一暗,仿佛被巨大的能量瞬间抽走了部分电力,仪器发出一阵紊乱的嗡鸣!束缚环的电流也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
"核心血液样本...出现异常生物电场排斥反应!能量层级...无法预估!"一名研究员看着自己监测屏上飙升的曲线失声道.
陆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他眼前发黑!他能感觉到,盘踞在那里的青魇被严重惊扰了!一股冰冷暴戾的意志仿佛要破体而出,带着毁灭的冲动!他能听到那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识中响起的,属于古老恶魔的低沉咆哮:[蝼蚁!休想触碰吾核!这血...蕴含吾之本质!]
"稳住!"露西博士的碧眼中第一次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是那种科学家面对极端未知现象时的兴奋光芒.她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快如闪电,调整着能量场参数."压制干扰场!抽取,给我拿到它!"
剧痛中,陆鸠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压制住身体的暴动和喉咙里的嘶吼.他不能在这里失控,否则暴露的就不仅仅是秘密了!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最终,伴随着一阵尖锐的仪器报警声平息,一小管暗红色的血液被成功地抽入了特制的,表面闪烁着抑制性符文的隔离容器中.那血液在容器里,仿佛不是静止的液体,而是沸腾的,带有细微电弧跳动的活物![哼!区区容器...禁锢不了本质!]青魇的意识带着冰冷的嘲弄和某种奇异的期待.
灯光恢复正常.束缚电流也稳定下来.
陆鸠如同刚从溺毙边缘被捞回,浑身湿透,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那被抽取核心血液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空虚和剧痛交织的感觉.
露西博士凝视着那管奇异的血液样本,眼神复杂.兴奋?忧虑?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研究欲.
威廉全程冷眼旁观,但独眼中的光芒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挥了挥手:
"数据录入档案,生物样本封存最高级隔离箱.把他...关着."
两名研究员上前,粗暴地将因虚弱和剧痛而暂时无法自主行动的陆鸠从椅子上解下来,扔回了冰冷的金属地面.门再次滑闭,灯光熄灭.审讯室重新沉入一片绝对的黑暗死寂中,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深处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带着恶魔怨怒的悸痛,在黑暗中回荡.
三天.
与世隔绝的三天.只有定时送来的寡淡无味营养膏和水,证明外面还有人记得他这个活物.
陆鸠在黑暗里盘膝坐着,并非冥想——他无法真正安宁,而是在反复回忆着被审讯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评估着对方的态度,以及...思索着青魇在核心血液被抽离时爆发的恐怖反应意味着什么.
他与青魇的意识在黑暗中无声地交锋,试探,妥协.恶魔的低语时强时弱,既蛊惑着杀戮与复仇的力量,又对那管被带走的血液表现出无法掩饰的忌惮与...贪婪?
是协会想研究它?还是想...控制它?
哗啦——
厚重的合金门第三次滑开.
刺目的光线再次涌入黑暗的牢笼.
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露西博士.只是这一次,她脸上惯有的那种冰冷科学家特有的疏离与专注消失了.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像是熬了无数个夜晚,金发微微凌乱,白皙的皮肤下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青色,碧蓝的眼眸深处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更深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如同目睹了禁忌般的凝重与...惊骇?
她没有带助理,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步伐急促.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轻薄但似乎重逾千钧的电子阅读器,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她径直走到陆鸠面前,阴影笼罩了他.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陆鸠,那眼神不再是一个科学家看待研究样本,而像是在看一个...刚刚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恐惧?
"陆鸠..."露西博士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审讯室里回荡,失去了平日的精确平稳,"你的检测结果...还有...那个'东西'的分析报告...出了点...问题."最后一个词,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在陆鸠的脑海中,青魇发出一声低沉而冰冷的嗤笑:[呵...区区凡人,终于触碰到了不该窥视的真相一角吗?]）